看著眼前明明不過五十多歲卻已半頭白發、身上的衣袍也滿是灰塵,神情復雜而又倔強的陳亭,許歡心中反倒是生起了一絲興趣。
面對質問,他沒有說話,而是偏頭看了眼夏禾。
夏禾立馬會意,當即將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,沒有添油加醋,也沒有放過那胖婦的一點惡行。
聽著自家娘子那一樁樁、一件件的丑事,陳亭眼中的倔強也逐漸化為了錯愕、羞愧。
到了最后,他只覺無地自容,整張臉漲得通紅。
好死不死的是,胖婦此刻依舊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,還在后方破口大罵。
陳亭心中對妻子最后一分維護的心理也終于破碎了。
他轉過身,臉色陰沉得嚇人,像是能滴出水來,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妻子,隨即右手一揮,寬大的袖袍攜著呼嘯的勁風,抽在胖婦的臉龐上。
“嘭——”
胖婦臃腫的身軀高高飛起,整個人被扇飛數米,才重重的落在地上,震起一地灰塵。
她整個人癱坐在原地,呆呆的看著眼前神情冰冷到了極致的陳亭,徹底傻了。
三十多年來,這還是陳亭第一次動手打她。
“你你你……陳亭你個沒良心的,忘恩負義啊!救命之恩,你便是這么報答的?”
胖婦邊哭邊捶地,一副撒潑打滾的模樣。
“夠了!”
陳亭一聲暴喝打斷了她。
胖婦愣愣的坐在地上,有生以來第一次對這個懦弱了三十多年的丈夫產生了害怕。
旋即。
陳亭沒有再看她,而是背過了身,身形也一下子佝僂下去,像是被抽干了渾身氣力,整個人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。
他沙啞而又飽含痛心的聲音響起。
“阿秀,你我成親三十余載,我一直寵著你,慣著你,你真以為我是因為要報什么恩才如此?”
“你可知,三十六年前的那一日,我只是途經了你們村,根本沒有受什么傷。”
聽到這話的胖婦先是一愣,隨即脫口而出道:“怎么可能?那你為何昏倒在我家門前?”
“因為你啊!”
“我當時本沒有想要進村,卻在村口偶然間瞟見了正在溪邊浣衣的你,你一身黃衫、亭亭玉立,如出水芙蓉般清麗動人,只一眼便讓我著了迷。”
“所以,我便偷偷跟著你到了家,甚至還假裝重傷昏迷倒在你家門口,就是想能認識你。”
陳亭敘述的語氣依舊平靜,可嘴角那抹苦澀而又甜蜜的微笑卻出賣了他此刻的心并不平靜。
但回憶終究只是回憶,他所有的情緒最后也還是化作了一聲嘆息。
“是我不好,一直驕縱著你,才讓你的性子越發張狂跋扈,本以為你只是嘴上不饒人,但心腸依舊是好的。”
“可現在看來……卻是都變了。”
此刻,胖婦徹底怔在了原地,迷茫、懊悔的情緒盡數涌現而出。
她紅腫的眼眶中淚水奪眶而出,染濕了滿是麻子的臉龐上。
“你……”
她張嘴剛想說些什么,陳亭卻是一個眼神阻止了她,然后徑直走到了許歡面前,一躬及地,花白的頭發都垂在了青石磚上,散落一地。
“許道友,今日之事,皆是因我管教賤內不嚴而起,若是道友心中仍覺不妥,剩下罪責我陳亭愿替賤內承下。”
陳亭一邊說,內心一邊忐忑不安。
他之所以教訓了妻子,又當眾說出了那段往事,除了想讓妻子悔改外,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。
那便是……先前他走近許歡身前時,無意間看到了其腰間的那塊青色令牌。
百寶閣客卿……可那是百寶閣客卿獨有的資格令牌!
若許歡只是一個中等煉丹師,憑借他這些年積累的人脈和自身修為,想要揭過這件事不算太難,大不了就是他失去晉升機會。
但,
現在卻完全不同了,許歡是百寶閣客卿的事情一旦傳出去,不僅他的那些人脈沒有用,說不定一些有心人還會特意報復妻子來討好許歡……
屆時,可不是幾個巴掌就能解決的事了,妻子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說!
現在,也只能寄希望于這位許道友能不追究了……
與此同時。
眼見這劇情跌宕起伏的太快,一下子從裝逼打臉變成了老年愛情故事,許歡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,擺擺手道:
“算了,也不是什么大仇怨,就此了結吧!”
“多謝許道友。”
陳亭頓時如蒙大赦,也沒有提凝氣丹的事,轉頭走回了胖婦身邊,將她拉了起來,臉色依舊平靜,眼神卻還是忍不住有一絲黯然。
畢竟能在這棚戶區中遇到個貴為百寶閣客卿的煉丹師,原本該是個潑天的機緣,可如今卻是徹底反了過來。
“走吧,今日我便送你回村。”陳亭嘆息道。
胖婦整張臉都在顫抖,聲音更是抖得不行:“陳亭……你……要休了我?”
陳亭愣了愣,隨即嘴角浮現出一絲苦笑:“怎么會?成婚之日,我答應過你白頭偕老,又怎會不要你。”
“那為何……”
“沒事,我只是厭倦修仙界的生活,想回去過過凡人日子罷了。”
陳亭沉默了片刻道。
但他不說,江長海這位多年老友卻是忍不了了,當即沉聲道:“若不是因為你不識好歹得罪了許道友,陳兄何苦放棄修仙?”
“江兄!別說了!”
陳亭急了。
胖婦則是滿臉茫然的看著江長海。
眼見著陳亭都要舍棄仙路了,江長海哪里還聽他的,當即將事情說了出來。
在得知丈夫竟是為了自己不惜得罪了一位中等煉丹師,斷絕了晉升的機會后,胖婦只覺兩眼發黑,如墜冰窟。
再加上陳亭剛剛道破了當年真相,她心中哪里還有對丈夫的怨言,徹底悔青了腸子,不顧陳亭阻攔,一路連滾帶爬的跑到了許歡三人面前,噗通一聲跪倒在地,頭如搗蒜。
一下一下,額頭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青石板上,直至鮮血汩汩流出也不停。
聲淚俱下。
“許大師,都是老婦的錯!都是老婦的錯!和陳亭無關啊!”
“求求您網開一面,不要怪罪他,都是老婦的錯啊!”
胖婦一邊說,一邊自己伸手抽著自己,歇斯底里間,儼然快沒有了人的模樣。
“阿秀,別這樣!”
陳亭見狀,急忙匆匆趕來,一把抱住了妻子,老淚縱橫。
兩人相擁而泣。
這一幕,看得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動容,那些平日里最喜歡談論別家丑事的女眷們也不冷嘲熱諷了,皆是滿臉唏噓。
“夫君……”
秦卿兒眼中有不忍,但也只是輕輕拉了拉許歡的衣角,沒有擅自說什么。
就連剛剛還打得很起勁的夏禾此時也眼淚汪汪,看得頗為感動。
“許道友……”
一向城府頗深、只看利益的江長海都忍不住走上前來,想給陳亭兩夫妻求求情。
但話剛出口,便被許歡一臉鄭重的打斷了。
“不必多說了。”
“其實我剛剛說的很明白了,這件事已經了結了,不存在什么仇怨。”
“況且,凝氣丹的事,是公事。”
“我這個人,一向公私分明,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就連正常的生意都不做了。”
好家伙,再不表明一下立場,我都快要從正義執行變成大反派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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