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使經過整夜鏖戰,卡爾依舊能在第二天清晨神清氣爽地離開營地。因為他有年輕旺盛的精力、長久鍛煉的體魄和凈化術。
卡爾走出冒險者營地,朝著太陽的方向前進,進入那片東部森林。清晨的迷霧還沒消散,即使在森林的最外圈,撲面的水汽也能讓人直打哆嗦。
卡爾無視天然迷障,遵從身體的本能尋找溫暖。他閉上眼,感覺中如爐火一樣的能量更加醒目,他找到了方向,踩著是濕潤的土壤走向那地方。
跨過一截倒下的斷木,卡爾找到了他的鴉人朋友。削鑿木棍堆疊的原始祭壇上供奉著一捆羽箭,閃電坐在一塊石頭上,在簡陋的支架上烤制自己的獵物,一頭野豬。
鴉人的眼睛舒服地瞇起,他用小刀在肉上切出整齊排列的刀口,游刃有余的動作富有節奏感,更像是雕琢藝術品。卡爾沒有打擾他,原地蹲坐,靜待鴉人完成獨特的禱告。神圣氣息隨著日出的到來在他的身體周圍升騰,油脂炙烤的嘶嘶聲,火柴燃燒的嗶啵聲,在陽光下組成悅耳的圣歌。
閃電昂起頭,放下刀具,手指在胸前比出太陽的儀式動作。他轉頭看向卡爾,沙啞的嗓音帶著幾分愉悅。卡爾眨動眼睛,他恍惚中看見,鴉人的眸子是神圣的金色,一眨眼就消失在黝黑的瞳仁里。
“早安,卡爾。”
“早安,閃電。”
鴉人從烤肉架上切下一根后腿,朝卡爾晃了晃。
“吃早餐了嗎?”
“謝謝。”卡爾接過烤肉,他早感覺到了肚子的空癟,這種饑餓感在目睹一場奇妙的演出后達到了高潮,“不過,我們一般不會在禱告后觸碰葷腥,油乎乎的雙手容易影響心靈的平靜。”
閃電聽出了卡爾委婉的勸誡,鴉人哈哈笑了兩聲,毫不在乎地切割豬排,捧在手中啃食。
“鴉人的神明也說過,生命就是最神圣的祝福,吃飽了才有力氣虔誠。”
卡爾三兩下解決了食物,他取出絨布仔細擦拭了手掌和嘴唇,在這時聽到了閃電的提問。
“是約翰回來了嗎?”
“是的,他完整地回來了,好像還壯了點。”卡爾回想歸來的邪術師,給出了感覺中的結論。
在那時,閃電并沒有像尤爾根一樣瀕死昏迷,他目睹了同伴的變化,見證他們殺死了紅龍。約翰的爆發,周身糾纏的紅霧還有血色鎖鏈,閃電下意識撫摸胸口,他的神情這才回歸平靜。
“回來就好。”
閃電傾斜身子,伸手摸向祭壇,那些羽箭在陽光下顯露神圣的銀白色,鋒利的尖端更像是完全融入光中。陽光之箭,鴉人的羽箭已經附魔成功。閃電撲滅火堆,將剩下的肉推倒,任由烤肉摔在地上。
“野獸會處理它的,我們回去吧。”
“還有一件事,閃電。”
卡爾叫住了準備動身的鴉人,他取下背負的盾牌,將包裹盾牌的布匹揭開。洛提之盾在陽光下摧殘發光,油亮的外表上像是跳動著火焰。很明顯卡爾曾細心擦試過,石盾的紋理和邊角都被打磨地光滑如鏡。
鴉人看了看盾牌,抬頭看著卡爾滿臉肉疼的樣子。
“你說過,它代表著你的故鄉。我很感激當時的危難關頭,你借出了這份神圣力量。現在,我將物歸……”
“送你了。”
“……原主,嗯?”卡爾懷疑自己的耳朵。
鴉人灑然一笑,節奏緩慢、一字一句地說:“我送給你了,卡爾。你不是說過嗎?問我能否用救命之恩換取我的石頭。如果不是你和約翰齊心協力,那條紅龍一定會殺死我們所有人,這當然算得上救命之恩,我同意了。”
“不不不,我不是想說這個,閃電。”卡爾看著手中的盾牌,看著流動的光,他的心情越發平靜,“我曾是一個自負的人,我以為自己會是主角,是指引所有人完成崇高使命的領袖。我將自己看得高貴,所以才會說那些愚蠢的話。然而事實卻恰恰相反,我并不完美,和你們相比我滿是缺點,你們每一個人都有我值得學習的品質。是尤爾根、約翰和你告訴了我,是這場冒險告訴了我,我需要伙伴的支援,我需要你們包容我的錯誤。”
“閃電·斯皮爾,我真摯的朋友,請原諒我曾經的冒犯,我不該拿走我朋友唯一的牽掛,更別提這是一件神圣的珍貴裝備。它屬于你,它該是你的。”
閃電看著卡爾手中的盾牌,他的眼睛瞇成一線,從中流露出的是感動祝福的情感。他沒有接過盾牌,而是看著高大的圣騎士,提了一個新的話題。
“想了解一下我們鴉人的太陽神明嗎?”
“烏鴉之神,洛提。祂是陽光的仙精,獸靈仙精中較為強大的一個。祂有化身千萬,每一個都是祂,正如陽光無處不在。每一位神靈,都是一種信念,正如太陽與審判之神,密特拉,他的信念是契約與守信。”
“洛提的信念,是自我犧牲。祂鼓勵那些在危難中挺身而出的人,祝福每一個勇敢者,祂會降下賜福,讓通過考驗的犧牲者得到應許的回報。可惜的是,盡管我們都了解犧牲的崇高,但真正輪到自己的時候,我們往往躊躇不前。”
“卡爾,我其實是一個逃兵。”
“與外族的貿易交流隨著時間越發頻繁。但鴉人的特殊外表常常引起歧視和爭端,我的族人在這種異常的對待下紛紛墮落。他們如偏見那樣,成了狡詐、陰險的烏鴉,就如我們的皮膚那樣。這種思潮隨著密切的交流回到我的聚落,日積月累,如今已經威脅到了我們的根基。”
“上一代酋長倒下后,他的兩個孩子為了爭奪位置,開始了戰爭動員。大王子是個窮兵黷武的暴政支持者,二王子則是一個不擇手段的陰謀家。他們的勢力一時間不相上下,于是將目光投向了我的父親,傳統中輔佐酋長的太陽祭司,渴望得到他的支持,讓自己的一方合法化。”
“我的父親在爭斗中維持中立,但這份保守并不長久。矛盾越發尖銳,這種壓抑已經影響了整個鴉人部族。我的兄弟姐妹開始在雙王子中選邊,而我不喜歡他們任何一方。”
“我逃跑了,帶著父親的太陽石,自欺欺人地認為只有奪走了這項神圣的祭祀道具,他們任何一方就沒有主動開始戰爭的資格。我混進了地下城,混在了冒險者的隊伍里,帶著我偷走的太陽石,我故鄉的牽掛,和我滿心的怯懦。”
“你說得對,卡爾。這場冒險教會了我們許多。我看到我英勇的伙伴面對巨龍未曾膽怯,我看見我無私的伙伴勇赴烈火只為護佑同伴,我看見我真誠的伙伴為了同伴引動內心的黑暗。我并不勇敢,但我與勇者為伴,又怎會膽怯。”
“那一箭,不僅是對你的幫助,也是對我的救贖。”
“在異國他鄉,在一群與眾不同朋友的鼓勵下,我完成了洛提的試煉。”
“犧牲的高義,我已達成。我成了烏鴉之神的眷屬,他的太陽祭司。”
“我已明白,躲避不能解決問題。這次冒險結束之后,我便會回去,回去我的故鄉,回去那片久經沖擊走向分裂的家園。如果領袖失德,那我便成為人民的聲音。鴉人的未來,該掌握在鴉人自己手里。”
閃電從胸前的羽毛里牽出一個小布袋,它放在原本太陽石的位置。
“你看看這是什么,烏鴉之神會補償每一次犧牲。”
卡爾看著閃電打開布袋,里面是沙子,煥發著光芒,宛如黃金的細沙。
“它比太陽石的光輝差多了。”卡爾老實回答。
“你說的沒錯,但這是我自己拾起的信仰,短時間內,當然比不上我父親的積累。這是地下城第四層的細沙,見證我們磨難的沙粒。我原本打算采集些龍息下的焦土,但洛提并不喜歡自己將由棲身的信物材料里有其他邪惡火焰的氣息。我會把這些沙粒帶回去,用它制造太陽祭司新一代的傳承祭祀器皿。”
卡爾得知了閃電的故事,他很高興他的朋友在自己的道路上更進一步,他知道自己的朋友走上了一條充滿荊棘但滿是光明的道路。
“那你更該把這面盾牌帶回去,閃電,兩份總比一份好。”
鴉人笑著拒絕。
“這面盾牌,是洛提對你的肯定,卡爾。我要是將它從你的手里奪走,那才是對洛提意志的褻瀆了。該接受的是你才是,你可是屈指可數的被洛提接受的外族。讓洛提之盾在你的手里煥發光彩,才是最好的。”
話已至此,卡爾也沒法再說什么,再三向閃電作出承諾,絕不會辜負烏鴉之神的祝福,在密特拉的見證下立誓,這些都是喜聞樂見的瑣事了。
兩名太陽行者走回冒險者營地。走的路上,卡爾抱著心愛的神盾,嘴里還在嘟囔。
“但我還是感覺虧欠了你。”
閃電看著手中的小沙袋,眼睛里滿是溫和的笑意。
“那是你不知道,我得到的更多。”
“為一人的犧牲也是高貴的犧牲。烏鴉之神告訴了我許多太陽祭司的秘辛,我們高貴又平凡。”
祖父他啊,其實不是第三個試飛的雛鳥……
他只是,為了自己的心上人上前一步……
抱著讓自己喜歡的人多活幾秒,這種癡傻的想法……
成為了洛提的第一位太陽祭司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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